人到了中老年,有时候感性起来, 真不避忌谈论有关生后事的话题。生性胆小懦弱的我,讨厌改变、厌恶离别,总是对生命最后一程的话题有些避忌与无视。
走在人生某个低潮,她突然沉沉地这么说:「我說,年老呀, 我真希望老伴兒比我早走。」
我聽了這句話,皺起眉頭陷入思緒。頓了一頓說:「我不想聊這個, 我不喜歡。」
她說:「這就是個自然會發生的事兒,沒什麼覺得避諱的。」 她拿起盤中的芭樂,慢慢的咀嚼起來。
我好奇問道:「那你說說為什麼。」
她邊啃芭樂邊回說:「因為比起我,你爸比較不會照顧自己。」
「怎麼這麼說?」我繼續問,有一絲不解。
「待你有了個陪你生活幾十年的伴,你會漸漸明白的。」她悠悠說。
這天晨會後,巡房時看到讓人頗有感觸的一幕。
一位中年男士坐在病床邊發呆,靜靜的。病床上躺的是個中年婦女, 不醒人事。
這一病病了兩個月-做了開顱手術,術後又做了氣管造口。 臥病在床兩個月,輸過好幾包血,兩個巴掌大小的褥瘡,洗了又洗、 割了又割。抗生素通過軟管注射進血液裡,針管插了又拔, 拔了又插,四肢傷痕累累。这一病,似乎再也没有醒来过...
小時候養過蠶寶寶,蠶寶寶老了快死去前,背上出現了個傷口,不明 分泌物把蠶寶寶黏在盒子旁。當時候年紀很小, 總覺得生命還沒結束身體已經開始腐爛的景象非常可怕。当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为这些小生命的离去及痛苦一哭哭了好几夜。然而,长大后,尤其投入医疗服务之后,深深體會到这些或許只不过是生老病死中其中一小環節,虽然依然对于这些事还是有些逃避,但清楚明白这是你我都改变不来的常态呀!
每天清晨巡房看到的,都是同一景。妻子依然一動也不動, 先生依舊坐在床邊守候。 偶爾看到先生從樓下的便利商店買咖啡來病房, 坐在病床邊橄欖綠色的椅子,邊喝咖啡、邊看書, 偶爾幫生病的妻子抹抹臉、梳梳頭。
「他的期許是什麼?」我疑惑。
在值班護士的協助下,我們翻開病患背後的褥瘡傷口检察。 七八十公斤的身躯要翻个身,并没有想象中容易。费了一番力气, 把衣物和尿布翻开,再小心翼翼的把伤口上层层叠叠的纱布打开。
病患背上有几个浅蓝色方块莫名贴布,看起来像是退热贴。
「這是啥呀?」我邊開紗布邊問護士。
「不知道。他先生給他貼的吧。」護士扶著病人身軀邊回答, 耸眉随着嘴角迅速而短暂地往下一撇。
「 想必是覺得長得像退熱貼的東西可以幫助散熱就可以改善褥瘡傷口之 類的...」護士接著說。當然,真正的預防與治療並非如此。
「才两个月的卧病在床,那么大的褥疮,那么糟糕的伤口...」我开始发起牢骚。
「看怎么护理啊!我们有个卧病在床七年的病患,从来没有生过褥疮。连我们这些老护士都觉得很厉害。家属的照料是很重要的,尤其这些瘫痪的病患...啊我们都跟先生说了呀,他也明白的,可能回家之后照顾不来吧。」护士嚷嚷。
病患的先生站在簾子外,若有所思。那麼多天反反覆覆巡房, 他沒有問過一句話我。他看起來不太悲傷, 但總讓我覺得他有些迷惘無措。是因為妻子的病情孤立无援, 還是因為生活突然沒了妻子照料而莫衷一是?我一時說不上來。
結束忙碌的一天,我一個人坐在車子裡,病房里的这幕还在脑子里回荡。這刻的寧靜讓我再次想起我媽的那席話—待年華逝去, 你會對沉底的愛情真諦有另外一些看法。
觸景生情,當习以为常的雙向情感剩下鳏寡孤独的單向愛情,我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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