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tterstock

2021年5月9日 星期日

疫情里 阿德的母亲节。

 


我,居住在一个确诊病例高居不下的城市。我想你,也是吧?

不好转的疫情,给你的生活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

前几天捎来朋友的问候,问我最近过得如何。我想,各地医护人员的生活,皆近乎行尸走肉吧。而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自己的生活究竟过得如何。身处医疗界的我们,生活大概都已完全被工作充斥着,几乎所有的生活都是为了工作

我和同事站在隔离所窗边,望向熙熙攘攘的闹区,心中满是愤怒,满是无奈… …

是不是我们工作太累了,容易发怒,还是外头的人们无知?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事?同事问。

眼前这幕,挑衅着每个医护人员心中的能耐和容忍。但,我们还能怎样呢?

我累,我易怒吧。我们天真吧。我尝试压抑自己的情绪,离开窗边。


我结束了在隔离所的轮班制,回到原本的岗位继续服务。


前几天,我在病房遇到了我在隔离所看过的病人。当时,穿着防护衣的我们,穿梭在天天爆满的隔离所,巡诊大批大批的冠病病患。那段时间,我透过起雾的面罩,看了好多好多的病人… … 说实在的,对他,我没太多印象。

简单的介绍一下,这是个试图轻身的孩子。他是个青少年,长得魁梧。不翻资料卡,还真看不出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这天早上,他戴着口罩,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早安,德先生,我是岚医生。我礼貌的介绍自己。

嗯。早安。他用低沉的声音,礼貌的回答我。

我刚翻看你的资料卡,看到你刚从隔离所出院不久,那时候刚好我值班呢。隔离所病患真多,我几乎… …” 资料卡上的资料写的有些悲伤,我试着用轻松的对话,打个漂亮的开场白。

没关系,我记得你。他打断我的话。说是打断我的话,不如说他更想要打断我的尴尬。

我只是想妈妈。我想妈妈。我很想我妈妈。他尝试叙述自己的内心。

妈妈去世那天,我还在隔离所,因为隔离,我们没有办法看到妈妈… …” 他哽咽。

我刚学会开车,平常和妈妈感情很好。妈妈确诊那天,是我开车坚持带妈妈,连夜赶来紧急部门就医。当天,妈妈不知道怎么了,傍晚突然说身体好热,可能是发烧吧。我担心诊所没开,我一路开车把妈妈送到医院。紧急部门人好多,我陪妈妈等了好一阵。 当时医生说,妈妈得做个筛检。之后,妈妈被安排住在冠病病房... ...他叙述着当时发生的事。

我一直以为中病就是隔离关起来啊。没什么大碍的。我们兄弟姐妹还说好,妈妈出院十四天,我们要一家人一起在庭院的餐桌吃团圆饭。结果,第十四天的到来,简直就是噩梦!他有些激动。

妈妈确诊之后,一家大小也忙着筛检隔离,全家几乎分散了… …

我打给病房,才发现妈妈当时已经住进加护病房靠着呼吸器在维持生命。我还在隔离,我吓傻了。他接着说。他把嘴唇抿得紧紧的,倔强的忍住.

我以为进来住一住隔离一下就没事了, 大家不是都这样去隔离所住几天出来就好了吗!他有些气愤。说完,他闭上眼睛,试图平息急促的呼吸与心中的愤怒。

妈妈离开之后,我们礼貌性告知亲戚,妈妈因为冠病过世了。结果,大家冷眼相待,这都算了。有的还冷嘲热讽,说我们的告知存粹想来要钱给妈妈办丧事。妈妈还在的时候,她是那么善良!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妈妈!他眼角打转已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在这刻倾泻而下.

“妈妈以前常说,大家要和和气气,要相亲相爱。妈妈现在不在了,怎么会这样!家里也乱七八糟的!我没有办法做到妈妈生前交代的!我不要这样... ... ” 妈妈是他的依靠,是他的精神支柱。妈妈离开之后,其世界几乎崩塌。

一连串泪水从他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没有一点儿的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一个大男孩儿,倔强的忍住悲伤,这一幕真叫人心疼。

问诊结束,我把帘子打开,走到柜台去写病例。在旁写病例的同事看我面有难色,问我是否需要帮忙。 我托着腮帮,沉重地回答:“我今天遇到了被疫情全面伤害的人。”




后来,治疗师为他做悲伤辅导与治疗的时候,我坐在一旁观摩、学习。 看着突然丧母的他,崩溃咆哮,一个大男孩哭着找妈妈,让人悲痛万分。

辅导的过程,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安静——让人不安的、让人憋闷的、令人欲窒息地… …

“妈妈现在不在了,但妈妈不会消失。妈妈是你的一部分… … 妈妈,永远都会在。未来的路上,一定要加油,妈妈会永远因为有你这个小孩而骄傲… … 治疗师对他说。那个瞬间,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 “化悲愤为力量” 这句话的意义,像一个孤独的孩子,站在逆风的巷子里,无助,却依然勇敢。  

治疗师后来花了一些时间解说悲伤辅导与治疗的原则, 也鼓励我们翻阅沃登(William Worden所写,关于悲伤辅导与治疗的书籍。其中精髓,在于陪伴病患走出悲伤,把失去的痛转换成继续努力活下去的动力,甚至是让自己变成更好的力量。

 



阿德今早,走到柜台,暖暖地笑了笑说,“今天是母亲节… …





我走出病房,闹区依然喧哗、依然熙熙攘攘。






J. William Wordan - Grief Counselling and Grief Therapy.


09.05.2021 雨